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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一)(1 / 1)


刚做完手术我需要去掉枕头平躺,耳朵后面的右脑包扎伤口的地方并不大,但是头就是重得抬不了。何阿姨不愧是专业护理,不但要替我翻身、擦身,喂水、喂饭、喂药,也得时时观察输液,换衣服,伺候大小便,真是多亏了她。我算是体会了什么叫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擦完后背会用毛巾轻轻扇动,好让水尽快挥发,她用手指头缠着纱布给我洗漱口腔,她掰开我的每一个脚趾头轻轻擦洗,真喜欢被她这样从头到脚摆布。最厉害的是她竟然可以波澜不兴地在我躺着的病床上换好被套,看得我老公眼睛都直了,完全变成了旁观者。既然护理一点插不上手,只能陪在旁边说说话,跑跑腿了。何阿姨性格很开朗,也健谈,聊天知道她老公是大学教授,她在医院退休了闲不住,出来返聘做特护,这个工作真是需要经验。护工白天、晚上两人轮班,12小时200元,想想60多岁的人了,这么一天护理下来真够受的。白天照料很少有坐下休息的时候,晚上熬夜也不容易。

晚上照顾的另一个阿姨长得黑瘦一点,性格比较内向,但护理的水平一样专业。只要我一动弹,阿姨立即会从折叠床上警觉地起身,过来问我是想喝水还是想翻身?我只是右肩胛骨那里有点木,不舒服,大概和手术有关系吧?即使我说什么也不需要,她也会替我搓搓背,或者用毛巾擦擦汗。房间虽然有空调,但是身上还是会不时出虚汗,躺在病床上,真的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前几天晚上我睡得并不踏实,心想阿姨毕竟年龄大了,很不忍心打扰她休息,尽量不给她添麻烦,能不翻身就忍着不动了。我没有觉得她们是我花钱雇来的就应该为我服务,如果是我们的妈妈,忍心让她这样受累吗?医院规定的特护是三天,我老公自愧弗如这两个阿姨,主动又续请了三天,后来给这两个精心护理的阿姨分别额外给了几百元表示感谢,那可真是替代了他的劳苦啊。

老公的劳苦有人可以替代,我的痛苦只能自己承受。脑袋的伤口是硬伤,疼起来也是硬硬的疼,最难受的时候真想用头撞墙,可惜我连头也抬不起来。感觉头一会膨胀变大,一会收缩变小,但是痛感始终在。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像不断变幻的万花筒,图案拼接、分合,如同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伸向无穷。我梦见站在山顶上看见最好的朋友前来,我急于和她见面,竟然就像孙悟空翻筋斗一样翻下来,不过使用我的快要裂了的脑袋做支点,嘣嘣嘣就那么翻了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只是一个梦。

迷迷糊糊躺着,墙上悬挂的电视里演的节目都很模糊了,但我梦见股票曲线图一片火红,股指冲上了三千点。老公很不屑,“真服你了,又不是股民瞎操什么心,多少点也和你没关系,老老实实养你的病。”我并不是胡说梦话,那段时间A股真从2800点发力,一举冲破3000点,直到8月份一鼓作气冲高到3400点。我家的股民这波行情是彻底踏空了,不过没有人财两空已经觉得很庆幸了。有时就是这样赶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因为陪我手术,老公与一次重要的工作面试机会失之交臂,让我深感内疚,也许这也是命运吧。

我的性格大概是初次见面就会让人一览无余的,两天下来何阿姨说我简直像个小孩,说急就急了,爱操心还爱唠叨。我老公简直像遇到知音了,得意地说“看看外人怎么说你,不是我诋毁你,现在知道你的脾气了吧?以后什么事都慢一点。”经过了这么大的手术,连右耳廓里外都脱了完整的一层皮,我也希望我以后说话、走路、做事都能慢一拍,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还是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听到阿姨说她下了夜班进家门如果看见厕所脏了,都得先刷厕所再休息,我也觉得遇到了同类。每次做完饭我等不及上桌就先擦拭灶台,手被炉圈烫过多少次也不长记性,习惯总是难改。

我老公说做完手术的人就像初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好,也许吧,三天后我就可以顶着沉重的脑袋被扶着下床了。我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手术后的自己,尽管医生在我手术前就24小时输一种保护面神经的液体,手术中也尽了最大努力,但那么大的肿瘤切除,伤及面神经是不可避免的。我长不大嘴,也合不拢嘴,含一口水都会流出来。下巴几乎扭在一边,缩成一个硬结,手术后的右脸肌肉都不会牵动了,右眼不能完全闭合,右侧眉头抬不起来,半边抬头纹都不见了。我从没有想象过手术之后的样子,这个形象有点难以接受,但我还是木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接受了。这下子烦恼多年的面麻是彻底没有了,但真正成了面瘫。医生说面瘫症状半年左右会有好转,但愿会是这样吧。脑外科的老主任和毛医生一起来查过房,他问我手术后听力保留得怎么样,我老公告诉他听力早在有手术之前就丧失了,他很同情地深看了我一眼,没再问下去。

奇怪的是手术之后我的左侧听力也减弱了,毛医生觉得不可思议,左右听力是完全独立的神经系统,右侧手术不可能影响左边呀。道理应该是这样,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那几天是怎么回事,因为空气进了大脑,增加了脑压?我的几个同学从上海的四面八方约在一起赶来看我,我只能看着她们在我眼前的笑脸,她们说些什么我听起来却非常遥远。她们带给我一瓶红色的花,非常别致的小红果,我当时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回家后才发现家门口的花摊也有卖。很久之后问了名字,不是吉祥果或者鸿运当头这样被包装过度的芳名,竟然就叫“红果”,我喜欢这个名字,一种独特的花却有个普通的名字。

我住院半个月陪了三个同房病人,据老公说中间一个是做胆结石的老太太,头天住院,次日手术,第三天就被家人扶着出院了。正是我手术后躺着动不了的那几天,我竟然连照面都没打着,真是佩服上海人,一天都没浪费。我的手术之后整十天,我重新学会了慢慢嚼饭、直立行走,心灵手巧的李医生为我拆了线,我就可以出院了。老公忙乎着结账办理出院手续,看到厚厚一摞账单,总额近7万元,这可是我近40年来人生最大一笔花费。老公指着账单说“看见了吧?你的脑袋现在可值钱呢,里边垫的骨板就相当于一个小钻戒了。”除了密密麻麻各种住院费、手材费、西药费,我赫然看见金刚钻钻头、缝皮机和多功能气钻的字样,原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金刚钻真有这个东西啊?竟然就让揽了瓷器活的医生们在麻醉昏迷中给我使用了。手术之后三个月之内不能乘坐飞机,出院也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于是我又被同学护送到了延安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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