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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诸神的黄昏(120)(2 / 2)


“对。”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回答道。

“他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事情。”

“这没什么稀奇的。”另一个声音说“当时我的叔叔每天要家访十多二十个英雄家庭整个軍世裁决会从上到下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持续了整整一年多”

“那是最悲惨的一代所有的理想主义戰士都死在了茯尔加格勒而他们献祭生命所保护的祖国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解体的命运”

“他们是最悲惨的一代么?”弗拉基米尔·阿诺德没等人回答继续说道“请听我说完全部的经历再下结论。”

“好吧!你继续说弗拉基米尔关掉全员麦克风别给大伙回忆惨痛往事的机会。”

“1945年6月24号默斯科举行了第二次战争胜利阅兵仪式。我和我的母亲也受邀参加了仪式那是无比快乐的一天广大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齐聚在红场许多人热泪盈眶那时我还不懂胜利的意义我只知道我永远的失去了我的父亲。在第二天正式的授勋典礼上我见到了我父亲所在的団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他奔赴战场时刚刚中学毕业叫亚历山德罗维奇。他的右臂被敌人的坦克炮弹炸掉了左手也只剩下三根手指作为英雄他在上台做了演讲跟我们说了些有关35団的事情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他说得磕磕绊绊的也没有什么激情。全都是简单的字句和词汇没有经过任何润色。说他们奉命坚守硅酸盐工厂到达那里的时候整个厂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全是尸体敌人的自己人的那个地方面积有多大全是用尸体的数量来丈量的。厂区中央的办事大楼是战略要地双方反复易手死伤无数大厅、走廊、每一扇窗户、每一间办公室都染满了鲜血。每天都有人站着进来然后躺着出去他们和敌人就像是潮汐一样来来回回谁也不能完全占领整个厂区。久攻不下的敌人派上了精锐的坦克団坦克推倒了围墙乌央乌央的敌人在坦克的掩护下从三面向着厂区推进。他们完全处在劣势增援上不来只能和工人固守车间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整个団从2500多人打到只剩下了16个人他们被包围在了车间里其中包括我的父亲。最后关头我父亲呼叫了炮火支援要求覆盖打击。为了引敌人从坦克的掩护下出来他们假装投降让敌人放松了警惕。在炮火降临的那一刻他们还英勇的和敌人展开了肉搏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即便整个叙说都干巴巴的35団的家属们还是都哭成了泪人。”

说话间又是强烈的波动袭来冬宫水母们的脑电波波动的更为剧烈。弗拉基米尔·阿诺德的三维立体投影也受到了干扰像是突然长出了许多毛刺的数码图像就连声音也失真了片刻。

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停了下来那模样像是因为爆炸的干扰又像是因为一头栽进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说道:“典礼结束后他特意找到了我的母亲说是为了感谢父亲对他的照顾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当时年纪还小不太懂事我还是不理解父亲为什么抛下我和母亲死在了茯尔加格勒于是我望着他胸口满当当的勋章空荡荡的袖子、还有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问到:你为什么要去到茯尔加格勒?你后悔去了吗?他连忙摇头说怎么可能后悔。他回答得很快脸还微微发红看上去很是羞涩。我母亲瞪了我一眼阻止我继续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问了我家的地址就离开了。他的回答并没有解除我内心的疑惑不过随着我长大很快我就沉浸在了数学的世界中对任何事都没那么在意了渐渐也习惯了父亲的离去。而亚历山德罗维奇在那之后被安排到国营商店当副总经理因为英雄身份受到了额外照顾生活的相当不错不仅经常来我们家给我们家送一些东西巧克力、大列巴、熏香肠还有衣服、鞋子还有我父亲団里的其他生活稍稍困难一点的他也经常去那个时候东西算不上丰富但价格很便宜一公斤牛肉只要2卢布法兰克福香肠才15卢布伏特加稍微贵一点23卢布也就电子产品贵了点。我记得当时一个普通工人就能拿800卢布的工资在默斯科至少在默斯科每个人生活的都很幸福谁都没有想到后来会每况愈下。他结婚的时候我和我母亲都去了他的妻子很漂亮是我父亲戰友的侄女婚礼很盛大他穿着軍礼服胸口别满了他引以为傲的勋章。他还安装了义肢说是軍医院为他定制的尽管挥手有些僵硬但勉强能用。35団阵亡英雄的家属们都去了老师、钢铁工人、卡车司机、还有軍団领导都来了包括克鲁契科夫將軍大家其乐融融由衷的为亚历山德罗维奇这个35団仅剩的孩子感到高兴当他为新娘戴上戒指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每个人都上前拥抱了他给予了他最诚挚的祝福。没多久他的妻子怀孕了生了个女儿。大概是生活越来越忙碌的缘故加上我和母亲搬了家就没怎么再见过他”

即使这电子声毫无感情可言颜复宁仍然能听出难以排遣的痛苦与懊悔。整个会议室进入了一种难以描叙的静默状态似乎就连那些正在运转的机器都进入了休眠不再发出声音。

“如果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故事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比茯尔加格勒战役更可怕的灾难”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停顿了一下“我们伟大的祖国无可救药的解体了我再次见到他是1992年的冬天那天下着大雪伊兹迈洛沃跳蚤市场的那些老建筑的彩色屋顶全都白皑皑白雪覆盖显得很白很干净。他穿着軍大衣坐在屋檐下支着的架子上摆着軍刀、外套、軍帽、一些破烂银器、一节刻着番号的钢铁义肢还有几十块勋章唯独那枚最贵重的红星勋章他没有摆出来依旧挂在胸口。我停在了路边还在思考该不该跟他打招呼就有个人找上了他说着地道的美式英语掏出了200美金要买他的东西但要求连他胸口的那枚红星勋章一起。他迟疑了好一会还是拒绝了那人又加了20美金他还是摇头。那人便说:喂xxxx大兄弟不要再缅怀过去的荣光了苏威艾已经解体了。你这些破烂留着有什么用呢?它能换来牛奶还是面包?而我给你的可是美金!美金!220美金在黑市你可以换到110000卢布。他很惊讶的说昨天100美金还只能换35000卢布今天就变成50000了吗?那人说道明天还会更多但明天我可不会再来这里了。除了我没有人会买你这堆破烂。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叹息了一声说红星勋章我不卖其他的东西你100美金拿走吧。那人摇头其他的东西一分不值我提着都嫌重说实话红星勋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玩意你们的戰闘英雄那么多市场上随便淘一下多得是我只是看你手断了还在这里摆摊可怜你罢了!亚历山德罗维奇喘息了几声猛得站了起来谁要你可怜?谁要帝国主义狗腿子可怜!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绝不会把勋章卖给你!那人愣了一下啐了口你们这些恩诺思贱民邪恶的xxxx份子活该男的当苦力女的当技女他挥起拳头可惜他年纪太大了又是个残疾被那人反手一拳揍的倒在了墙上。周围的店家有人出来看但没有人帮助他那些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挨打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我实在忍不住跑了过去将那个人揍了一顿混乱中也不知道谁叫来警察那人掏出了亚玫力加护照嚷嚷了几声警察反而把我抓了起来。”

有人忍不住骂道:“cyka6лrдь(ctm)~弗拉基米尔你也太软弱了要是是我我一定把那个亚玫力加混蛋的脑袋都拧下来。”

“说实话比起那个亚玫力加人我们自己的人更叫我震惊。明明不过是件打架斗殴的小事在那个亚玫力加人给警察塞了钱之后他们直接掏出了手铐把我和亚历山德罗维奇拷了起来。他们不顾亚历山德罗维奇想要收下摊子的哀求把我们连拖带拽拖上了车。要不是我及时亮明身份加上刚好伊格纳基耶夫就在旁边开车追了上来我差点被他们拖到郊区被揍一顿。”

“我记得这个事当时我给那些警察每人塞了20美金他们还嫌不够要不是我报上我叔叔的名字没有几百美金你不要想从车上下来。”

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发出了怪异的苦笑声“我当时万分震惊我的国家正变的如此陌生它堕落的速度快到我难以置信。”

“那几年生存都很难。每个人都逼不得已的变成了野兽。”

“逼不得已的变成了野兽?不那本来就是资本主义世界的游戏规则。”

“弗拉基米尔你这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呢?说实话我随口就能说出来七八个经历比你朋友要惨的人。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默斯科的街头都有上百人会被活生生冻死还有人饿死教授、工人、商店主、卡车司机你的朋友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是啊!能活着就不错了!但有些人生不如死。”弗拉基米尔·阿诺德用电子声长长的叹息“我请他去酒吧里喝酒暖暖身子坐在里面时他感慨说很久没有喝酒了那个时候一瓶伏特加要300多卢布价格比解体前翻了几十倍普通人确实消费不起。我记得当时还有个案子有人拿工业酒精兑水当伏特加卖喝死了几十个人可笑的是造假酒的人只是赔了点钱就算了事一天的牢都没有坐过。”

“我也记得这个案子。我甚至知道那个卖假酒的人是谁他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继续说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故事喝多了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所在的公司被私人收购了嫌他是个残疾人不仅把他开除了还一分钱赔偿都没有给。他的房子也是公司分配的所以连房子都被收了回去他和妻子不得已住在亲戚家亲戚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两家人连维持生计都很困难妻子靠打零工赚点钱长时间找不到活干的时候身上连买块大列巴的钱都掏不出来只能靠喝水充饥。而他因为残疾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在跳蚤市场卖以前留下的旧东西。女儿找不到工作和其他女孩一起去了德意志至今没什么消息。我安慰了他几句给了他些钱留了地址给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让他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但第二次见到他却是两年后他拿着那枚红星勋章恳求我买下来他的妻子因为劳累过度加营养不良得了重病免费的公立医院要几个月后才有病房私立医院的钱他根本就支付不起。他只能把那枚勋章卖了换钱他哭着说后悔当时没有把勋章卖给那个亚玫力加人现在220美金足够换差不多100多万卢布如果当时卖了将美金留到现在就够钱给老婆看病了。我眺望着家对面的那栋挂上了“花旗银行”的大厦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里曾经是这片土地最重要的装备研究中心现在变成了亚玫力加在恩诺思的金融中心。我给了他钱但是坚决的没有要那枚勋章。又过了半年他再次来找我告诉我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没能够治好但他还是要感谢我请我喝酒。那天他又喝多了流着眼泪对我说弗拉基米尔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所有人我撒了谎”

“撒了谎?他借着他妻子的名义骗了钱吗?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不是这样。他对我说的是四十多前年的秘密”弗拉基米尔·阿诺德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他说:在硅酸盐工厂当你的父亲决定投降以引诱敌人进来同归于尽时我害怕了所以我落在了最后面当你父亲他们扔下枪准备排队走出去时我闪身躲进锅炉后面。那时你父亲和库捷波夫xx都看见了当库捷波夫xx想把我叫出来的时候你父亲摇了摇头说亚历山德罗维奇还小他本不该来这里而是在学校里读书。我整个人都害怕的在颤抖你父亲却走了回来对我笑了笑叫我躲进锅炉里。当炮弹到达时我隔着锅炉听见了他们喊杀声在隆隆的炮火中和敌人展开了肉搏他们的呐喊敌人残酷而疯狂的叫嚣每一次刺刀刺入他们身体枪托和拳头砸在他们身上以及子弹击穿血肉的声响我都听的清清楚楚就连炮火都无法掩盖。我其实很想要冲出去冲出去帮助他们可我的身体因为恐惧动弹不了我蜷缩在锅炉里面抱着脑袋流泪那个瞬间我恨透了这该死的战争我万分后悔高中毕业就去当大头兵我觉得我根本就不该来我根本就不该在这里。死亡的恐惧快要把我逼疯了直到炮弹击中锅炉我昏迷了过去才觉得心中一松。再醒来时我已经在担架上被送到了后方的战地医院。作为全団唯一的幸存者我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可我不敢对任何人说真话我根本不是什么戰闘英雄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逃兵炸我的不是敌人的坦克是我们自己的炮弹!我回来之后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尤其是当看你们的眼泪时我无数次想要对你们对上级忏悔可我没有勇气我就是一个可耻而懦弱的人。刚开始我享受那些不该属于我的待遇我会不安再后来我学会了自我辩解我对自己说即使我出去勇敢的和你父亲他们站在一起也改变不了什么不会影响任何结果战争已经结束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渐渐的幸福生活让我忘记了硅酸盐工厂那像虱子一样多躺在地上的尸体让我忘记了噩梦般的坦克以及轰隆隆的爆炸和子弹雨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被暴雨般的枪声所惊醒”

弗拉基米尔·阿诺德闭上了眼睛像是酝酿了一会才继续用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语气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凡人很长时间我都无法理解他们是如何做到那么勇敢的终于在今天我懂得了那场战争的意义每天夜里我都无比的后悔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我一定会和他们一样勇敢无怨无悔的死在敌人的枪炮之中用生命来捍卫我的祖国”

说到这里来自宏伟死亡的震颤再次击穿海水降临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在乱跳的电波中又停下了说话在悠远的寂静中他凝视着虚空仿佛透过空气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那天他喝了很多一直在向我忏悔而我虽然没有说我也在忏悔向那面红色的旗帜。分开的时候他醉醺醺的跟我告别把那枚红星勋章塞到我手里对我说:我不配拥有它弗拉基米尔它会是射在我心上的子弹请拿走它拿走我让我不安的梦魇让我得以安眠拜托你了。”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停了下来像是哽咽“我不知道如何拒绝收下了那枚曾经无比珍贵如今却一文不值的玩意注视着他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走远。”

“又过了两天我接到了电话打电话的人告诉我亚历山德罗维奇死在了茯尔加格勒他在那座‘祖国母亲在召唤’的雕像之下开枪自杀了。警察只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我的住址和电话以及他女儿在德意志的住址但是他们无法联系上他的女儿。于是我去了茯尔加格勒为他买了棺木想要将他的尸体埋在茯尔加格勒战役烈士陵园可我需要他的登记卡和勋章证书我去了他的住所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一些无用之物。我尝试打电话寻找她的女儿同样没有找到。不得已拜托了一些朋友几经周折才了解到他女儿的状况他女儿患上精神分裂症在伯林的一家精神病院治疗。我连忙赶去了那家病院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最开始她想要找一个正经工作但恩诺思人在伯林找工作并不好找更何况她的德语也不太好因为生活难以为继被恩诺思的黑帮骗去了当技女她几次逃跑报警都没有用德意志人根本不管恩诺思人的事她被抓了回去继续当技女直到疯掉”

“是我的话我会将那个黑帮的人全部杀掉!全部杀掉!”

这声音尽管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却让人觉得在咆哮。

弗拉基米尔·阿诺德缄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痛恨了自己很久痛恨自己在那段时光躲在象牙塔里以研究的名义对周围的变化视而不见对那些丑恶的现象保持沉默对改革的困难畏惧不前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祖国一步一步走向崩塌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不断的自我暗示总有人会站出来结束这一切。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再站出来我就这样看着我们的父辈用生命所守护下来的祖国最终倒在了堕落之徒的手中。是!克宫里的那些叛国者才是罪魁祸首可我们这些保持沉默的人就能逃脱罪责吗?我们是帮凶帮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将祖国母亲推上了绞架也许正如许多人所说那些纯洁的充满理想的戰士早已死在了茯尔加格勒的冰雪之中。他们伟大而我们我们不过是一群逃避现实苟且偷生活在玻璃罐子里的可怜虫”他转身看向了身后那一排排大脑罐头“所以谁才是最悲惨的一代?”

没有人回答弗拉基米尔·阿诺德的问题。只有一行行电子屏上的脑电波图剧烈的波动着。仪器顶端的红色警示灯在快速旋转明灭不定的红光一遍又一遍晕染着玻璃罐中那些疯狂舞动的白色大脑极为诡异又极为震撼像是来自地狱的鬼怪渴望着痛饮凡间的血。

但这里只有海与寂静。

以及壮丽死亡自远方传递来的颤栗。

这死亡是如此动人心魄像是一曲赞歌能给予人长久的共鸣。

在这乏味而庸俗的世界用生命来撞击那高墙是一种激动人心的祭礼。

哪怕因为失败而被嘲讽为愚蠢的热血。

也不能阻挡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俯冲向着不朽的墓碑。

弗拉基米尔·阿诺德在沸腾的血光中低声说:“我们一生愧对祖国如今我们必须勇敢面对!”他仰头看向了屋顶仿佛从旗帜般浮动的红色中看到了曾经许下的誓言“这也是我们对帝国主义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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