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里安静如斯，只有凛风刮过秃枝时，响起的“沙沙”声。
姜离跪坐在父母的墓碑前，原先被发夹束起的长发湿哒哒的黏在脖子上?，寒风刺骨，她却感觉不到一点儿冷。
从火锅店离开，家门钥匙在挎包里，她忘记了拿，也?不能回家，最后站在街头许久，看着从面前走过脸上带笑的一家三口，她忽然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就来了墓园。
“爸，妈……”姜离涩着嗓子开?口，纤白指尖抚上?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女英姿依旧，笑容和蔼凝视她，像在说：“不要哭。”
她好想爸爸妈妈，如果他们在，一定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跟贺辞回家以后，男人对她温柔宠溺，她像在绝境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人，拼命的想要抱住他，死也不愿意松手。
她将贺辞视作此生的光，原来亲手斩断自己的光是这么难受。
从心到身，痛得她都无法呼吸。
她闭眼咬唇，发出小兽似的呜咽声：“贺辞…我不喜欢你了……”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从暗恋到在一起，对于贺辞的喜欢早已是她身体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此时却要将这段感情从身体?里完完整整剥除，一点儿也不能残留。
痛。
痛不欲生。
有液体划过脸颊，凉得心颤，姜离却辨不清是泪，还是已经融化的雪。
安谧的墓园响起轻缓脚步声，姜离眼睫一颤，有晶莹落下，她呆滞回头，下意识叫出声：“贺辞……”
不是贺辞。
是裴珏。
浓稠如墨的夜里，男人杵着拐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一把巨大的透明雨伞，融化的雪水从伞尖儿低落，砸在脚面。
裴珏艰难蹲下身，伞面倾斜，为姜离遮去风雪。
“瞧瞧，小阿离都哭成小花猫了。”裴珏将拐杖放到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方丝巾，动作温柔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给她整理了长发，“不就是失恋吗，阿离生得这么漂亮，还怕找不到喜欢你的男孩子？”
姜离吸了吸鼻尖，没有说话。
不同于贺辞伪装出来的温柔，裴珏是真的温柔到了骨子里。
他本就比姜离高出不少，哪怕此刻蹲下身平视，姜离也能看见?男人利落的下颌线，如水一般温柔的眼瞳。
姜离抿唇：“裴珏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珏早年车祸双腿落下残疾，虽然这些年复健治疗勉强能行走，却不能久站久蹲，他借着拐杖，勉强站起身，笑着回答姜离。
“你小时候一受委屈，就会找叔叔阿姨。”
“我想你，今晚就是来这了。”
提起小时候的事，姜离低落的情绪缓和不少，她勉强笑了笑：“你还记得？”
“记得。”裴珏点头，下秒忽然出声，“阿离，能扶我一下吗？”
姜离：“好。”
她知道裴珏腿不好，伸手扶住他。
小姑娘在雪夜里待了一个小时，浑身上下如同冰块一样冷。
裴珏礼貌性的只放了一只手在她胳膊上?，脱下身上呢大衣外套给姜离披上：“别着凉了。”
姜离愣了几秒，她有些恍惚，贺辞对她也?是这么温柔。
可这温柔是建立在她像阮尢昙的基础上?。
出于绅士礼节，裴珏只把衣服搭在姜离肩上，没有再多?一步。
“你自己整理下外套，我送你回家。”
“谢谢裴珏哥。”
大衣还残留裴珏体温，姜离稍稍整理了下外套，鼻尖嗅到一点儿柑橘馥奇香调。
香水是E。
浅淡的柑橘馥奇香调还掺杂一点儿淡雅的绿茶甘香，好闻不刺鼻，就像裴珏为人一样。
总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姜离穿好衣服，注意到裴珏薄唇微抿，眉心紧锁成川，握着伞柄的指节一点点泛白。
应当是他腿很难坚持了。
姜离扶住裴珏握伞柄的那只手，轻声说：“裴珏哥，我扶你走吧。”
裴珏看她，眼底笑意漾开：“好。”
出墓园的路并不好走，台阶一个接着一个，每走一步对于裴珏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深灰色宾利停在墓园外，裴珏助理谷和平看见?姜离扶他出来，跑过来，嘴上不停叨叨：“我的裴老师啊——医生都说了，您这腿得好好养着，不能久站多?走，你怎么就不……”
“谷和平。”裴珏打断谷和平，将手里雨伞递给他，“少说两句。”
谷和平看一眼扶着裴珏的姜离，她敛眉垂眼，鸦青色眼睫在浅黄路灯下投下淡淡阴翳，模样乖巧得令人心怜。
就这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难怪裴珏心心念念多?年。
姜离扶着裴珏上了车，车内开?了暖气，烘走姜离一身寒意。
“阿离。”裴珏叫她。
姜离抬睫，看见?裴珏手里的棒棒糖，橘子味儿的真知棒，她很久没吃过了。
裴珏给她剥开糖纸，递了过去：“答应给你买的。”
姜离接过：“谢谢裴珏哥。”
橘子味儿的甜席卷味蕾，姜离心情缓和不少。
她看着车窗外洋洋洒洒下起的小雪，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在这雪夜里，有辆黑色轿车远去。
姜离视力?不好，只勉强看清车牌号末尾两个数是14。
深灰宾利上了江桥，时近佳节，桥上车如流水，两边霓虹灯光璀璨，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
车子驶进教师公寓，姜离要将身上外套还给裴珏，被他按住手。
男人掌腹灼热如火，姜离立马儿抽回了手：“裴珏哥……”
“我腿不方便，就不送你上?楼了。”裴珏把姜离挎包递给她，温声叮嘱：“受了凉，记得吃感冒药。”
姜离垂睫：“谢谢裴珏哥。”
她推开?车门下车，走了两步，下意识回头。
如柳絮飘洒的雪花里，深灰色宾利后座的男人目光温柔，直勾勾的，就这么盯着她看。
琥珀棕的瞳仁，盛满温柔，满满的都是她。
裴珏：“快上楼——”
姜离朝他挥了挥手：“再见?，裴珏哥。”
很多?年以后，姜离再回想起这个雪夜。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光，可是上帝怜爱于她，又将天使送来她身边。
雪花纷纷落下，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里，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贺辞。
男人脸上顶着赤.裸.裸的巴掌印，乌黑发茬薄薄贴在眉骨，狭长黑眸眼角耷拉，眼神冷戾，在他身边的温度，哪怕车内开?了暖气，都是降至零下。
活脱脱一个移动制冷器。
司机小心翼翼问：“贺总，您要上?去找姜小姐吗？”
贺辞冷冷睥他一眼：“开?车。”
司机：“您要回哪？”
“半岛亭苑——”
半岛亭苑是贺辞母亲故居。
司机调转车头，驶出教师公寓。
上?了两步台阶的姜离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回眸看，恰好看见?车牌为明A0214的黑色迈巴赫消失在雪夜里。
她目光平静，转身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离离：贺辞脑子肯定有病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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