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了？”萧蕴问道。
半春自幼便跟在萧蕴身边服侍，早有默契，一听便知主子问的是谁，当即回道：“回七爷，珣少爷还没醒，午时那会反复起热，半青和林大人一直守着，如今两剂药下去，又施了针，热症是退了，人却一直未醒。”
“林院判怎么说？”
“说是还凶险着，得看能不能熬过这两天，若是熬得过去，这命也就能捡回来了。”
至于身上的冻伤……若是命能捡回来，自然有法子疗养。
可谁知道这将将十三岁，身骨薄弱的珣少爷到底能不能熬过来呢？
萧蕴听了，抬起手，玉白的指尖拂过眉梢，语气里似是带了些无奈，“罢了，这孩子就先在雾凇山房这儿养着。”
“需要什么药，便让人去库房取，救人要紧，不必拘吝。”
林院判身为太医院院判，平素也有不少事务要忙，宫里那些贵人有些也要他出面诊治，萧蕴少不得亲自去宫里走一趟，把林院判在自己府上多留几日。
萧蕴吩咐罢了，又问：“珣哥儿的事可打听清楚了？他为何在三哥书房外长跪？”
半春点头道：“回七爷，已经查清了，昨日珣少爷是为他生母华姨娘求情，这才在三爷书房外长跪。”
“前阵子三太太惯用的香脂里，被发现掺了药，不是什么毒.药，却不宜有身孕的妇人使用。三太太虽无大碍，但多少动了些胎气。一番彻查下去，最终查到了华姨娘头上，此事三爷得知后，震怒之下要把华姨娘杖毙，却被三太太拦着了，说到底是生养了三房长子的姨娘，看在珣少爷的面上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打杀了。”
“三爷眼里揉不得沙子，虽没有杖毙华姨娘，但也彻底厌憎了她，直言要把她发卖了，如今三太太还在劝着，想让三爷网开一面，给华姨娘留条活路……”
半春知道自家主子爷最不耐烦这些后宅阴私之事，能耐着性子听这么些已经是特例了，见他蹙了眉，便没再说下去。
萧蕴沉默了片刻，才声音微冷道：“去，把萧茂喊来，就说我要见他。”
作为弟弟的，用这等语气传唤自己的兄长，换作旁人听了怕是觉得有违长幼礼数，半春却丝毫不觉有甚不对，当下便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晚，萧茂正在新纳的美妾屋里享受着暖玉温香，却被人硬生生从美人乡里给扯了出来，连衣服都没穿两件，就被强硬拖到了雾凇山房。
这大雪的天，萧茂身上只穿了件单衣遮丑，站在萧蕴书房外环抱着身体直打哆嗦。
“七、七弟……这是怎么了，有话好说……”
萧家儿郎都有一副不错的样貌，就连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油腻的萧茂，五官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流俊秀。
而站在萧茂不远处的萧蕴，虽只是萧家养子，却像是延承了萧家人的好样貌，修眉凤目，挺鼻朱唇，五官宛如玉琢一般，毫无瑕疵，一头如墨青丝以白玉冠束起，黑白映衬，越发显得整个人芝兰玉树，皎如明月。
天上又飘起了雪，萧蕴站在门前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被冻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萧三爷。
萧茂跟这卫国公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对萧蕴的敬畏害怕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昨日听说长子萧珣被萧蕴带走，心里就涌上不好的预感。
萧蕴自来跟府上人情淡薄，即使顶着卫国公府萧七爷的名头，也没人真把他当兄弟亲人看待，确切地说，是没人敢。
萧茂他们自打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幼弟第一眼起，就知道他跟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不是一路人。
果真，这么些年下来，萧蕴在边关建功立业，翻云覆雨。而他们这些长在锦绣堆里的兄弟姐妹，空顶着卫国公府的名头，不论是为官或白身，都要仰仗萧蕴鼻息。宫里圣人也是看在萧蕴的份上，才时不时对萧家子弟有些提拔赏赐，以示恩宠。
萧蕴常年不归京，此番一归来，便得圣人亲封一品定钧侯，赐下了一座侯府，财宝无数。他本是要住在自己御赐的侯府宅邸的，若非他们的长兄，现任卫国公萧荣，几次苦口相邀，萧蕴怕是根本不会回府上来住。
萧蕴回府之前，卫国公就对府上的人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谨言慎行，莫惹了七爷不快。若谁不长眼犯到七爷手里，到时别怪他这个卫国公心狠，不顾血脉亲情。
回想萧荣交代这些话时的模样，萧茂只觉心底生寒，心里竟是比身体还冷了些。
他就是再蠢再迟钝，也看得出，萧蕴此时是动了怒的。
可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难道当真是因为一个姨娘生的庶子？
区区一个庶子，府里各房庶子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个，萧蕴连这些庶子的爹娘都没放在眼里，怎会无缘无故去管一个庶子的死活？
“三哥屋里子嗣众多，死一个两个的，怕是也不心疼。”清淡的嗓音似是卷了风雪冰霜，直刮地萧茂浑身僵冷。
“这是三哥屋里事，作为弟弟的本不该插手。不过，珣哥儿到底是萧家的子嗣，我的侄儿。”萧蕴垂眸看着萧茂，语气平静道，“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他磋磨死。”
萧茂听到这儿，已忍不住开口祈求，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七弟明鉴，昨日若不是碍着韦氏，我哪儿会让珣哥儿在雪地里跪那么久，他毕竟也是我的亲儿，我的长子，我如何不疼他……”
“都怪韦氏那恶妇，她若安分些，没那么多心思，我这后宅便妻妾和睦，哪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萧蕴听着萧茂把事情一股脑推到新娶不久的继室韦氏身上，顿时扯了扯嘴角，面上讥讽之色转瞬即逝。一旁垂首站着的半青听到萧三爷的话都忍不住皱了眉。
萧蕴走过去，将快要跪下的萧茂虚虚扶了一把，他半点不提萧茂后宅那些阴私真相，只温和道：“三哥平日事忙，无暇去管后院那些是非，既是这样，我便替三哥做个主……”
随着他微哑的声音渐渐落下，萧茂挺听清楚他的话后，一瞬间睁大了眼。清俊玉秀的面容近在咫尺，萧茂却宛如见了猛兽恶鬼一般，眼里露出无法掩饰的惊骇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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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风流好酒色的卫国公府萧三爷，去了灵佛寺一趟，受高僧点化入了佛门这事儿，没过几日便在京里传开了。
萧茂后院那些女人，无子嗣的都被遣离了卫国公府，有子嗣的愿意离开或有改嫁之意的，也都被安排出去了，剩下的妻妾不愿离去，便留在府里，左右衣食不缺，仆婢环绕，不会亏待了她们。
华姨娘之前被萧茂不分青红皂白让人打断了双手，一时间心灰意冷，如何也不肯继续留在国公府里。萧蕴便让人把她送到了自己的一处别庄里安置下，那别庄虽僻静了些，却并不简陋，该有的都有，还没那么多糟心事，极适合休养身心。
萧蕴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等卫国公萧荣得知消息的时候，自己的三弟萧茂已经在被扣在灵佛寺剃头出家了。
嫡亲的弟弟被人强按着出了家，卫国公不仅没有动怒，在打听清楚前因后果之后，还亲自上门致歉，在风雪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到萧蕴一面。
萧荣痛悔不已，称自己教弟无方，愧为长兄，发生这等后宅倾轧，祸及子嗣之事，也是他这一家之主掌家不严。
卫国公言辞态度之恳切，让人无可指摘，萧蕴也没说什么，但态度已然缓和，让萧荣大松一口气。此事之后，卫国公府各房的主子、下人们越发言行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被拿来开刀。
卫国公府从上到下心惊胆战了一回，萧蕴那里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每日除了处理公事，便是去探视萧珣。
起初连林院判都以为这孩子挺不过来了，谁知道这孩子身骨看似薄弱，内里却有一股韧气，硬是靠自己从鬼门关挺了过来，连见惯了生老病死的林院判，都忍不住跟萧蕴道了一句，这孩子性子如此坚韧，日后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萧蕴听到林院判的话，不作言语，只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到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怎么会轻易死去，性子不够韧性，又怎么做得了虐主成长升级流男主？
萧珣半昏半睡了七日，才悠悠转醒，只是他身上冻伤到处都是，还有双腿损地太重，需一段时间卧床休养。
萧蕴在他昏迷之时，探视频繁，处理完公务一有时间便过去，待他醒来后，却减少了次数，只隔三差五才过去看望一回。
“七叔。”萧珣在丫鬟的服侍下喝完一碗药，抬头便看到熟悉的青袍身影从门踏入。
萧蕴惯着青色，今日一身青底银纹的厚袍，身披同色斗篷，进屋时褪下兜帽露出一张如玉俊颜，他听到萧珣的唤声，素来清冷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却让屋里几个丫鬟看得纷纷低头红了脸。
萧珣垂了眼睑，放下手中药碗，撑着身体，像是想在床上朝他躬身行礼。
“乱动什么。”萧蕴见状收了连声阻止。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萧蕴问他。
萧珣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道：“我知道七叔不是凡人，我想求七叔收我为弟子，我想跟七叔一样做修士，修炼仙法。”
萧蕴看向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他平静道：“你身有灵根，只是与我功法不符，我教不了你。”
“不过我认识一位逐月宗的修士，我可以带你前去逐月宗拜师。”
“逐月宗乃是我们虞洲洛河以南的大宗门，门中有诸多高手坐镇，我虽不清楚你资质具体如何，但只要你能拜入宗门，必定有所成就，至少要比在萧家强地多。”
说到这，萧蕴又叹气了一声：“其实我早该带你走的。”
以往萧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萧家看看，看萧家有没有身具灵根的孩子出生，这次回来，萧家嫡脉依旧没有小辈身具灵根。
只有萧珣一个庶子身上有灵根的气息。
萧家重嫡庶之别，萧蕴心中也有所顾忌，加上萧珣灵根气息微弱，且与自己功法不匹配，所以一直没有将人带走。
如今见了这孩子，倒觉得，不谈灵根资质，这孩子的心性却是适合修炼一途的。
而此时萧蕴还不知道，他们即将前去的逐月宗已经覆灭，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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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天宗，牛蛇山。
简蘅正在传授蔡瑶基础心法，这门心法兼容万物，哪怕蔡瑶修炼过逐月宗的《皓月诀》也不影响。
蔡瑶以前虽然资质好，但在修炼上并没有十足勤奋，虽然父母、宗主给她的修炼任务都完成了，却也没有多下额外的功夫。
而此时蔡瑶比往日修炼更加聚精会神，兰心之体的功效让她心无旁骛，修炼效果甚佳。
再有简蘅在旁时不时指点一二，才过了月余，蔡瑶便修炼有成，成为宗门内第一个完成入门修炼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