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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执子之手(1 / 2)


后记——节选自石经纶日记。

民国十年,2月5日。

“我的心绪有些?纷乱,加上最近倒春寒的天气,海上阴寒更甚,故有些?睡不着,到十点多,忽听?舷窗如被雨点敲打的窸窸窣窣之?声,下去察看,意?外发?现降下雹雪,一时兴起,穿衣上了甲板,彼时,耳畔隐隐有餐厅方向?传来的乐曲之?声,我沿着甲板,散步去往船头,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徐和她?竟没在舱房,而是和我一样?,或许是被这海上夜雪吸引,也双双到了甲板,他二人?正于雪中相拥,她?轻靠在他怀里,两人?踏着隐隐乐声,于甲板的昏暗中,翩翩起舞。

彼时万籁阒然,漫天飘雪,天地海上,仿佛惟余甲板他夫妇二人?,连那唱机里的隐隐乐声,也消散而去。

我不觉停下脚步,屏息望了许久,见徐在她?耳畔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吃吃低声笑,抬臂勾住徐的脖颈,仰面望他,即便?隔了些?距离,我仿佛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爱娇动人?,徐便?低头下来,和她?深深接吻……

我恐惊动了他二人?,转身悄悄离去,回到舱房,辗转思量许久,心中原有的那一丝惆怅,终渐渐排遣而去。

其实我亦明白,即便?没有徐,她?也不大可?能与我携手同行这人?生?之?路,于她?,我更多的,或许也是一种当初在露台偶遇,月光下那惊鸿一瞥过后的不甘和不舍吧。想到今夜聚餐饭毕,她?特意?追上了我,最后还拥抱了我的一幕,忽然觉得,即便?追求失败了,但得了这样?一个妹子,未免不是收之?桑榆。

罢了,不必多想了,还是祝福她?和徐吧。

去睡了!

又及,我为自己的心胸感到些?须的欣慰,希望再接再厉。”

……

民国十年,2月8日。

“军舰于昨日中午抵达天津港。当时我站在甲板上,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港口,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见军舰快要抵岸,军乐队奏起乐曲,旗帜招展,热闹极了。

我自小出生?天津卫,对这里熟悉的就像自家后花园,这么多年,从没有见港口像今天这样?,来了这么的人?。两道临时拉出的警戒线前?,站满了维持秩序的军警。码头上,除了受大总统委派前?来迎接的一行人?,剩下的都是民众和学?生?,中间还有诸多的报纸记者。

自然了,徐是昨天的焦点人?物。中原战后,他没出现在庆功会?上,而是连夜亲自南下去往江东接他夫人?去了,虽官方不会?明报,但神通广大的记者,总是能从各种渠道获悉他们想要的消息。中国人?的天性里,对这种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难免总是好奇,何况此次事件的主角除去英雄美?人?,还夹杂了个同样?大名鼎鼎的谭青麟,旁人?早猜测无数。昨天码头来的这么多人?,大部分恐怕都是抱着为亲眼目睹徐和她?伉俪风采之?目的而来的吧。

他们应该不会?失望的。

我与徐从前?不算深交,但对他也略知一二,他为人?向?来低调,面对报纸记者,一向?是没有多话的,但昨天,应该是他心情好的缘故,带她?下船去往接车的那段路上,面对记者的围追截堵,破天荒的有问必答,全程笑容满面,最后临上车前?,大公?报记者请他和夫人?合影拍照留念,他也应许了,今天他夫妇的合影就登上了报纸头条。所谓英雄凯旋,情场得意?,大抵不过如此了。记得当时从下船到上车,短短一段不到百米的路,竟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

父亲和小妈在家中设私宴,为徐和她?接风,席间我留意?到,他两人?不时目光交流,爱意?溢于言表。我本已经想好不再挂怀,但终究还是觉得刺目,有些?看不下去,借故提早离席。

我对徐,这辈子大概是没法真正做到释怀了。就这样?吧,我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

民国十三年,8月16日。

“前?几天是我结婚之?日,因忙碌,日志耽搁了几天,今日趁着太太在客厅晤客,得闲遂补记一二。

我最后还是照了家中的安排,娶了这位世交小姐做了太太。她?可?谓大家闺秀,容貌端丽,知书达理,性子也颇疏阔,温柔而贤淑。婚前?我和她?借相亲之?机,约会?过几次。对这桩婚姻,虽无惊喜,但也不算不满。

我想我大概是老了,或许人?未老而心先老,这两年,渐渐对从前?曾热衷的诸多勾当消退了兴趣,人?人?都诧异于我的变化,自然,我的父亲是十分欣慰的。决定结婚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一开?始我就是如今现在的我,那么我和她?在法华饭店露台的那场偶遇,是否会?有一个不同的结果?

我很快就把这个念头赶走了。有些?不安,为自己现在还有这种不合时宜的荒唐念头。

从今开?始,我就是有妇之?夫了。我决心也好好地去对待一个女子。

婚礼那日,她?和徐一道从四川赶来,出席了我的婚礼。

这两年,她?跟随徐,生?活往来于北京成都之?间,天津倒不大住了,我已有一年没见到她?面。此次重逢,她?依旧明眸皓齿,眉目比之?从前?,甚至愈显明丽动人?。徐同行,两人?并肩而来,如同一对璧人?。婚礼后,她?和徐一道起来,含笑向?我和妻子祝福恩爱白头,那么我也祝福她?和徐恩爱白头吧。

结婚实在是件充满了繁琐的疲累之?事。此刻依旧还有些?乏,就这样?了。”

……

民国二十七年,4月20日,深夜。

“多年以来,我一直有记录日志的习惯,事务再忙碌,堆积数日,也必会?抽空回记,哪怕寥寥数语。

但这两个月来,我却无法记录下任何的文字。人?至中年,我以为自己本已阅尽人?情,不为物喜,不以己悲,但我却做不到了。

继北京后,天津也如我所想的那样?很快陷落。10日,在我率部于大沽炮台阻挡日军舰数天后,接到一纸上令,城中重要物资已然搬迁完毕,为保存抗日之?有生?力量,决定实行战略性撤退,放弃天津。

现军队撤退已经完毕。我知在民众眼中,我将?背上无能懦弱之?骂名。但这无关紧要,比起二十年前?那场护国革命前?徐曾背过的举国滔滔骂名,我这点水花又算得了什么?

令我心神难以自持的,去是另外一个消息。

从获悉的那一刻起,我就陷入巨大的惊恸,几乎无法自拔。

两个月前?,在齐鲁战役终于取得足以鼓舞全国抗日人?心的阶段性胜利前?夕,徐致深牺牲了。

最近这四五年里,许是感于派系纷争,人?至中年的徐,以陆军中将?之?身份,蛰居退回了四川,呈半隐之?态,但从去年抗战爆发?伊始,他就第一时间应召,毅然亲率麾下再次出川,屡创日寇,两个月前?,面对鲁南十数万精英日军的汹汹之?势,为保证令这场筹谋已久具战略意?义的齐鲁大战赢得宝贵的备战时间,在无人?愿意?担此重大责任的时候,他主动请缨,率部呼应原江东谭青麟部,于鲁南设下了防线,抗击日军。徐部成为鲁南大地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坚持半个月后,因弹尽粮绝,于城头与敌共亡,壮烈牺牲,剩余部下则以刺刀与扑来的如蝗敌寇继续巷战,直到倒下。无一人?投降。

我的妹妹,以将?军夫人?之?身份,不愿留在后方,随军成为了医护。我不知当时大战前?夕,她?是如何成功留下的,以我对徐的了解,他原是绝不会?允她?留下的。但最后结果,是她?留了,并且于最后一刻,她?伴在徐的身边,随他一道于城头殉战。

二十余年来,诸多列强侵略淫威,记得许多热心国事的人?,口中不断疾呼救国斗争,却往往是叫旁人?斗争,而局势稍有紧张,无不携家带口迁往租界寻求一己之?安。徐以如此高官之?地位,本早可?撤离至安全区域,却与麾下壮士一同殉国,消息震惊全国,更是振聋发?聩,齐鲁战役取胜后,徐被追为上将?,这两个月来,举国悲恸之?余,各界纷纷纪念,以此激励国人?之?斗志,而徐氏夫妇生?死相依的伉俪深情,更是被人?传为美?谈。

回忆往昔,三十年间交往,徐与她?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如在眼前?,我原本悲恸难当,彻夜无法入眠,然转念再想,终于释然。

人?生?自古谁无死。见多了夫妻同林,他二人?相遇相知,继而携手同生?二十载,最后共从容而赴死,此生?无憾。

胜利必将?到来。

深夜写下这段日志,以为纪念。”

……

甄朱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鼻息里那呛的要令肺腑几乎爆炸的滚烫硝烟味道消失了,耳畔也没有敌机从头顶呼啸而过投下的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之?声,世界仿佛沉入了一只古井的井底,宁静的如同陷落梦中。

她?想她?一定是在梦中。这不是个真实的世界。

在那个她?已经熟悉的真实世界里,敌寇以飞机疯狂轰炸,加上连绵不绝的地面攻势,恶战持续长?达半月,徐致深和他的英勇部下,没有让出半寸的阵地,直到今早,在抵挡住又一波新的攻势之?后,打完了枪炮中的最后一发?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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